为什么时尚圈如此迷恋贾樟柯？

作为中国第六代导演的箭头人物,贾樟柯银幕作品的生命力来源于“沉默的大多数”，从早期的《小武》《站台》到后来的《天注定》、《江湖儿女》,一个个社会边缘人物成为导演叙述时代变迁的切片。但在近些年,贾樟柯走向了他镜头下普罗众生的反面,矛盾地投入了时尚圈和大品牌的怀抱。PRADA、劳力士、香奈儿、LOEWE纷纷邀请贾樟柯出任代言人和座上宾,在镁光灯下,双方意图互补彼此的空洞,却发现对方蕴藏的意涵正在迅速流失。

时至2024年年底，在中国电影票房相比去年预计下滑近三成的惨淡氛围中，从法国戛纳电影节铩羽归来6个月后，贾樟柯导演的新作《风流一代》终于在内地院线公映。为了纪念这部拍摄周期长达22年的电影，《风流一代》宣布限时上映22天，为今年风雨飘摇的中国电影市场带来了些许话题。《风流一代》在豆瓣的开画评分只有6.1，大多数年轻观影者表达了对影片的不认同。在豆瓣点赞量第二高的评论中，网友Sid打出了三星并写道：已经2024年了，后社会主义中国消费这么多年还不够吗，你们拍不腻，我们看腻了……而放眼国际影坛，虽然影片在戛纳颗粒无收，但外媒对于《风流一代》依然给出一致的好评，墙内墙外的割裂感在新一代影迷身上呈现的尤为严重。从票房来看，影片上映22天很难说是真正的“限时特供”，导演近三部作品票房向下俯冲的曲线几乎一致，上映10天后的吸金能力往往可以忽略不计。

《风流一代》上映第六天总票房449.8万元，单日票房跌至第九位，相比《山河故人》、《江湖儿女》两部前作差距极大

然而贾导亲自上阵整活儿，让《风流一代》在观影场外获取了可观的声量。在社交媒体上，导演身背“风流一袋”的照片广为流传，其灵感显然来源于2007年LV推出的一款被戏谑为“蛇皮袋”的拎包。其实从影片宣发、路演、周边销售亦或是庆功会上，都能看到一些国际大牌的身影。老贾已化身“商业巨贾”，仅在今年，除了劳力士正式官宣贾樟柯以代言人的身份加入劳力士家族外，他还出席了“青葱计划电影大师班”，其背后的赞助方是香奈儿。9月份，贾樟柯在LOEWE的秋冬系列发布会上与北野武、毕赣携手登场。11月初，贾导又为德国顶级旅行箱品牌日默瓦站台。贾樟柯与奢侈品牌最受关注的一次合作是2020年，PRADA将上海陕西北路的荣宅修缮一新，特别邀请贾导在此呈现了名为“面MIÀN“的主题展览。贾樟柯曾在电影手记《贾想》中写道，“我想用电影去关心普通人，首先要尊重世俗生活。在缓慢的时光流程中，感觉每个平淡的生命的喜悦或沉重。”从默默关注社会底层的潜流，到如今与国际大牌过从甚密，导演与时尚界互施粉黛，是谁在刻画谁？

墨镜、雪茄与旧胶片

贾樟柯亲自推广《风流一代》的电影周边

2008年，贾樟柯携《二十四城记》第二次奔赴戛纳电影节前，曾向某知名男性时尚杂志求助，希望能为妻子赵涛借来一些奢侈品服装。通过杂志的斡旋，在一位年轻编辑的陪同下，上海著名高级时装百货公司连卡佛（LANE CRAWFORD）为赵涛准备了红毯服饰。这位编辑告诉FN中国，彼时贾导对于杂志和连卡佛的慷慨相助感到十分欣慰。时过境迁，作为贾导唯一的银幕缪斯，赵涛在2024年第六次踩上戛纳红毯时已非吴下阿蒙，身着数套造型分别是Dior 2024春夏高定、Prada缎面礼服和Louis Vuitton特别定制礼服，珠宝则是法国品牌Chaumet价值不菲的Bee My Love系列。谈及与品牌的合作关系时，赵涛宣称自己处于任选大牌的咖位。影视界与时尚界的“情史”可追溯到19世纪——1895年，卢米埃尔兄弟（frères Lumière）在巴黎首次公开举行商业电影放映；而现代时尚作为一种商业性质的群众文化现象，同样被认为诞生于以巴黎为代表城市的19世纪后半叶。影视作品、明星的高传播度，能够轻易外延至时尚领域。作为欧美流行文化的两大台柱，时尚产业和影视行业的水乳交融，正源于两者在商业上的天然相通。在中国，随着贾樟柯逐渐成为第六代导演的门面，戛纳、威尼斯等海外各大电影节的游历，开始让导演谋求商业价值的兑现。2013年，《天注定》在戛纳获得主竞赛单元最佳编剧奖，这部电影不仅是贾导目前在戛纳所获的最高荣誉，也被公认为他从艺术电影向商业电影转化最具力度的作品。2015年，贾导在题材选择上不再偏执，“禁片常客”终向审查妥协，《山河故人》随即成功在内地院线上映。同年，他出任上海大学温哥华电影学院的院长，与吴晓波等友人开设了自己的第二家电影公司上海暖流影业，一年多后又推动了平遥电影节的创办，汾酒、陌陌和广汽传祺的合作随即纷至沓来。一位曾在暖流影业任职影视策划的人士向FN中国透露，2016年初便获知贾导正在整理大量胶片，相信彼时他已经产生了用旧素材剪辑《风流一代》的构思。也是在那时，导演在内部开会时不再摘下墨镜，一边声称看素材造成他的眼睛畏光，一边热衷于抽雪茄。这位策划印象最深的是，虽然贾导常驻北京，但在暖流影业的董事长办公桌上，一直为他摆放着一盒古巴名牌雪茄。一条近期流传的短视频中，一位《风流一代》的现场观众向贾樟柯直言不讳地提出影片 “缺乏诚意”，戴着墨镜的贾导没有辩解，只是说“希望一段时间后再来交流”。

各取所需

贾樟柯迅速成为了时尚品牌的象征资本，以Prada荣宅等画地为牢，在时尚界建筑了另一番天地

奢侈品牌为什么对本土文化符号求贤若渴？从全球来看，国际大牌正陷入“越来越保守”的泥淖，面对新媒体、快文娱和青年亚文化的迅速崛起，以及新兴时尚品牌的“下克上”，消费者的注意力和消费习惯发生了变化，奢侈品牌无所适从，不得不退回到“文化认同”的堡垒内，甚至连品牌们的设计风格都出现了重复。在社交媒体上，充斥着对近年大牌设计平庸、单调和炒冷饭的评价。然而大牌面临的第二个困境是，当下中国正处于文化解构的狂潮之中，在反西方、反精英和碎片化的时代洪流下，真正能够匹配顶奢调性的文化符号屈指可数。奢侈品牌们既放不下身价与网红为伍，又在演艺明星屡屡触礁的危机公关中惴惴不安。难怪当网球明星郑钦文横空出世时，立刻遭到了各大品牌的围抢，几乎一夜之间跻身覆盖奢侈品、运动、美妆、快消品等多个领域的“广告女王”。优质的文化符号太少，因此，即便贾樟柯从未在内地电影票房中证明过自己，赵涛也肉眼可见地距离“戛纳影后”越来越远，但国际大导的威名依然是奢侈品牌用以构建文化艺术内核的一把救命稻草。

对于贾导，自从向市场和利益让渡自己的诚意之后，他的电影处于一种拧巴的状态，既不时髦，又在时代变迁中沉溺于变迁本身，藏在墨镜后的目光逐渐偏离了真正能够审视中国的视角。通过与品牌们的合作，以向下兼容的姿态玩点营销，为作品弄点流量，只能算一种无奈下的与时俱进。虽然法国作家巴尔扎克曾说，“单独一个人可能灭亡的地方，两个人在一起可能得救。”但是，贾樟柯已经不能代表中国，品牌们也无力引领时尚。他们都在漫长的功成名就中背叛了自己代表的东西。仅仅追逐对方的名字，缺少现代性内涵的建设，依然是对于各自未来的长期透支。

撰文：Robu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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