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境电商年度大案：年销396亿的Pandabuy塌了

4月11日，200名警方执法人员突击了知名“反向海淘平台” Pandabuy（盘达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位于杭州市余杭区的总部，同时还查封了其合作伙伴WeGoBuy的公司、仓库等经营场所，并对40余名主要犯罪嫌疑人采取了刑事强制措施。

据英国知识产权机构Managing IP的报导——稽查行动由上海长宁警方与杭州执法部门合作，涉及Pandabuy在莆田、厦门、惠州、温州、杭州、哈尔滨等20多个城市的供应链，更多的犯罪嫌疑人还在抓捕中。同时这也是一次跨国行动，包括由伦敦市警察局知识产权犯罪部门（PIPCU）在英国开展的联合执法侦缉活动。

针对Pandabuy一案的罪名是涉嫌销售假冒名牌商品，种种迹象表明，本次对于Pandabuy的围捕行动始于6个月前。由总计16家不愿透露信息的品牌同仇敌忾，在数家国际知识产权机构的助阵下，悄然结成打击假货的复仇者联盟。为首者，或是国际运动头部品牌NIKE，因其畅销鞋款也是重点的假冒产品。

“反向海淘”乘风而起

与本世纪初中国出现的“海淘”概念相反，“反向海淘”始于2014年，原本在海外华人群体中诞生：拜国内电商平台的火爆和中国溢出的产能所赐，海外华人热衷于在国内平台购买极具价格优势的商品，再通过跨境物流发往国外。这一技能不久后被外国消费者“偷师”，欧美买家开始向中国电商平台下单。

2015年，中国跨境电商交易规模达到5.4万亿元，同比增长28.6%；2016年，跨境电商正式站上风口，早期的敦煌网、速卖通（阿里巴巴旗下）均在这一时期飞速发展，SHEIN、TEMU则是近年的后起之秀。

2022年，Pandabuy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跨境电商玩家们的牌桌上，一出手便攫取了大量的筹码。两年间，主打运动鞋服、时尚服饰等品类的Pandabuy席卷欧美，成为中国跨境市场中业务体量最大的平台之一。Pandabuy目前在200多个国家拥有超过700万的注册用户，日均订单量接近10万单，代购业务销售额日均超过1000万元，2023年电商交易总额达到396亿元，公司营收超过40亿元（单位：人民币）。

事发前，Pandabuy不仅是淘宝、1688海外代购代采量最大的公司，也是PayPal在中国大陆地区交易流水最大的公司。在美国市场，Pandabuy的网站排名高居2832位，月均访问量超过1700万，移动端应用在美国购物类APP中排名一度进入前40；在TikTok上，带有Pandabuy标签的视频观看次数超过30亿次，与之相比，美国限量版商品交易平台StockX网站的观看次数仅为12亿次。

跨境电商“暗面之子”

与Pandabuy火爆欧美相反的是，这家公司的背景信息显得极为低调。《Fashion Network中国》根据公开信息及企业内部流出的信息了解到，杭州盘达网络科技创立于2019年6月，创始人是一位名为苏俊的90后“富二代”，原本并非从事跨境电商行业。

Pandabuy最初的公司名为PANDA (UK) TECHNOLOGY CO., LIMITED，注册地位于伦敦金丝雀码头附近的一间公寓内，同时也是它的全球其他3000多家公司的注册地。由中国浙江省杭州市59岁的苏周平先生，以注册资本1000英镑，在2022年4月19日完成注册；就在注册这家伦敦公司的一周前，熊猫（香港）科技有限公司在香港观塘道的一间写字楼注册成立，资本金为1万港币，地址同样位于码头附近。

一年多后的2023年7月12日，Pandabuy将伦敦公司转让给了香港公司，香港Pandabuy的董事兼唯一股东还是苏周平先生。（2023年5月，美国曾发起第一轮全面禁止TikTok的法案，无从考证这是否间接促成了Pandabuy向香港转移）时至事发，Pandabuy网页上的公司注册地依然是这家香港公司。

从年龄和姓氏来判断，相信苏周平是苏俊的父亲或家族父辈。两位苏先生在互联网上没有任何个人资料，仅能查询到苏周平还担任杭州盘达科技有限公司、杭州盘达睿合控股有限公司、杭州市上城区旺程建材商行等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同时也是浙江科维节能技术股份有限公司、福鼎市鼎固建材有限公司、杭州盘达睿合控股有限公司、厦门晨阳游艇有限公司的股东和高管。

不仅苏俊与苏周平无迹可寻，盘达科技的CEO李敬源先生同样在互联网上杳无音讯。可以想见，Pandabuy自创立之初便十分审慎，如履薄冰。

售假也有“质检服务”

巧妙的是，Pandabuy并不参与假货的生产制造，而是作为一个购物代理平台，充当卖家和买家之间的桥梁，Pandabuy仅提供销售和营销协助，并通过强大的跨境物流体系把仿品运输到各个国家。你甚至可以简单地将pandabuy视为一个交易撮合平台，游离于灰色地带。

我们认为，Pandabuy至少在四个方面的创新相比敦煌网等前辈具有“碾压式”的优势，因此仅用两年时间便将它们甩在身后。

Pandabuy基本不做付费广告，100% 的流量来自社交媒体，YouTube、Facebook、Instagram、Discord和TikTok等18个社交媒体无一不是Pandabuy的“病毒”发酵池，年轻人趋之若鹜。

一个典型的传播案例是，近200万人观看了伯明翰年轻网红Brandon Lee King在TikTok上发布的开箱视频，他在Pandabuy平台购买了Nike球鞋、Palm Angels运动裤、Dior T恤、Goyard挎包、AMI Paris毛衣、曼城球衣和Kaws玩偶。这些货物总共价值超过6700英镑。Brandon Lee King说，“你可以假设它们不是正品，但我认为你不会通过观察就知道。”

一个典型的传播案例是，近200万人观看了伯明翰年轻网红Brandon Lee King在TikTok上发布的开箱视频，他在Pandabuy平台购买了Nike球鞋、Palm Angels运动裤、Dior T恤、Goyard挎包、AMI Paris毛衣、曼城球衣和Kaws玩偶。这些货物总共价值超过6700英镑。Brandon Lee King说，“你可以假设它们不是正品，但我认为你不会通过观察就知道。”

虽然为假货提供质检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但Pandabuy提供的官方鉴定“质检”服务，对于欧美消费者来说是一种刚性需求。在以往的“反向海淘”中，空包和货不对板的情况时有出现，Pandabuy则在中转仓提供由“质检代表”拍摄的专业 “鉴定照”，在已知假货的前提下，至少保证用户能够收到与订单照片毫无二致的商品。

将Pandabuy送上王座的决定性因素是“超级假货”——中国内地一直流行一个笑话，当你买了两双同样的耐克运动鞋，一双是莆田产的假货，一双是真货，该如何分辨它们？答案是，质量更好的那双是假货。这则笑话这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对中国厂家的暗黑式褒奖，作为NIKE等品牌数十年的供应商，厂家们对于品质的把控已日新月异，早已不是秘密。

在Pandabuy选择合作的供货商中，绝大多数都是这类“超级假货”的供货商。当消费者在线使用Checkcheck等应用程序来评估产品时，其结果大多指出Pandabuy的商品与正品几乎无法区分。在社交媒体的反馈上，Pandabuy绝大部分的订单品质都超过了标准。

NIKE忍无可忍

Pandabuy被稽查的背后，至少有多达16家品牌联合对Pandabuy提出了法律诉讼。其中光是国际知名的大型知识产权机构就包括Cantoop（凯恩拓朴）、ROUSE、LUSHENG（路盛律师事务所）。无论是跨国侦缉还是品牌方组建的法律天团，都显现出Pandabuy让品牌们苦之久矣。

显然，事件最大的受害者，诉诸法律的动机最强烈的或就是——全球最具影响力的运动品牌NIKE。

值得玩味的是，2023年8月24日，中国国家知识产权局副局长胡文辉在北京会见了耐克公司副总裁兼首席公共政策官柯世辉。

此举绝非巧合，知识产权机构Rouse的英国和欧盟执法主管Chris Bailey日前表示，对于Pandabuy的调查始于6个月前；知识产权机构Cantoop则声称代表权利人于2023年11月上旬正式向上海市公安局长宁分局报案，并派出70名侦查人员协助警方对Pandabuy进行深入调查，所有时间均指向NIKE拜访中国国家知识产权局之后的一两个月内。

根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2019年的一份报告指出，NIKE是世界上假货最多的品牌。2018年，纽约的一个造假团队因向美国走私超过30万双Air Jordan鞋而被捕，货值7300万美元；2019 年，美国一份国土安全解密文件显示，美国海关和边境保护局查获了价值4.72亿美元的假冒NIKE和LV鞋类商品。同年，洛杉矶长滩海港当局没收了14000多双假冒Air Jordan运动鞋，价值估计为220万美元。

2021年，NIKE对589个网站、676个社交媒体账户以及100多家身份不明的公司和个人采取法律行动，因为这些公司和个人涉嫌在网上销售假冒它以及集团旗下品牌Converse的鞋子。2023年年底，NIKE忍无可忍起诉了Youtube上的球鞋博主Eben'Cedaz'Fox，这位博主在视频中展现了逆向思维，他将一双在Pandabuy购买的NIKE仿品拿去专卖店成功进行了退货，店员根本看不出真假。

控诉Eben'Cedaz'Fox是一个标志性事件，对于NIKE来说，“超级假货”在区域市场横行也就罢了，当它们真的漂洋过海在全球版图上切下一块蛋糕时，NIKE再也无法视而不见。根据2023年财报显示，NIKE全年销售额512.17亿美元，增速放缓。

前文提到的美国电商平台StockX也遭遇了NIKE的诉讼：一名运动鞋收藏家从StockX购买了38双运动鞋，后来发现它们是假货，NIKE在控诉中对StockX上交易产品的真实性提出挑战——对于大洋彼岸更为疯狂的Pandabuy，自然不会放过。

PANDABUY启示录

在Pandabuy出事前，人们曾质疑“反向海淘”对于海外市场是否为一个真实需求。这一疑问随着Pandabuy的覆灭而烟消云散。答案显而易见：受全球经济下行和地缘政治环境不稳定的影响，反向代购的需求真实存在。即便在高收入的发达国家，不少年轻消费者也不再避讳购买假货。

英国知识产权局在一项最新研究中发现，17%的英国女性“故意在网上购买过假冒产品”，最常购买的假冒商品是美容品、时装、珠宝和配饰，这些人中70%的年龄在 16 至 33 岁之间。因此，虽然Pandabuy被查，但在汹涌的消费意愿下，生态位可能随时被铤而走险的新玩家补上。产业链末端堆积如山的“超级假货”，依旧虎视眈眈地窥视着被新消费主义压得喘不过气的年轻人。

与此同时，中国不再纵容低端商品的输出，此举用意深远。一段时间以来，中国打击假冒商品的力度正在肉眼可见的加强，已成为世界时尚产业中最具行动力的国家之一。出于改变产业结构和建立新国际形象的考虑，不断提升执法部门的监管力度和遏制力量。而在中国本土品牌日渐强盛的背景下，相信中国对于知识产权保护的大力推动有着更为深远的考量。

撰文：劭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