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最大的奢侈品假货产业地，那不勒斯

那不勒斯除了是意大利南部的第一大城市，也是意大利、乃至欧洲最大的奢侈品假货聚集地。

在城市中央火车站附近的小巷里，形形色色的商贩走卒会拖着塞得满满当当的塑料袋云集至此，像变戏法一样，不断从黑袋子里掏出Gucci的棒球帽、Fendi钱包、Hermes的腰带和数不清的Louis Vuitton包装盒，向世界各地的游客们兜售叫卖。

“你喜欢哪个品牌？什么颜色，什么型号？”这是他们经常会说的话。相较于专柜里成百、上千欧元的售价，这些商人能够提供不到十分之一的报价，并且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假货已经成为一种全球现象，无论是假时装、玩具、电子产品、食品还是药品。世界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的数据显示，假货市场规模约占全球消费市场总量的2.5%。

早在2016年，意大利社会投资研究中心就公开表示：“我们正在从优质产品生产地变成造假大国。”数据显示，意大利当年的假货贸易额为69亿欧元，近五成为时尚服饰与珠宝腕表，销售额超过30亿欧元，成为欧盟境内受假货影响最严重的国家。这还是在当地海关在2016年开展了一万多次打假行动，没收了2600万件假货后的结果。

意大利社会投资研究中心的数据显示，这些假货让该国当年损失了17亿欧元的税收、影响了近14万人（约占劳动人口总数的0.5%）的就业情况，这一数字在整个欧盟地区是45万人。它还提到了那不勒斯是造假最严重的地区——24%的假货来自这里。其次是罗马（15.2%）和卡塔尼亚（10%）。

尽管意大利本身严格禁止生产和销售假货，并且购买假货也是违法的，买家最高会被处以10万欧元的罚款与监禁。但问题是，售假带来的巨大利润让这个数字看起来微不足道。

假货背后的洗钱生意

为什么那不勒斯能成为整个欧洲的“广州白云”（曾是中国华南地区重要的假冒奢侈品市场）？

这主要得益于该地建立了一整套完善的供应链体系与良好的市场生态。从制造和仓储到分销和销售。那不勒斯的假货市场由帮派组织卡莫拉（Camorra）所主导，卡莫拉不像黑手党那样是一个内部纪律严明、社会化运作的团伙组织。它更像是那不勒斯地区的一个社会团体，是一种信仰，一种维护秩序的方式，一种创造财富并有序分配的体系。卡莫拉由100多个家族和超过一万名家族成员、直系亲属所组成，周遭还围绕更多的远亲、朋友和伙伴。几个世纪以来，它一直是那不勒斯生活的一部分——比意大利这个脆弱的建筑存在的时间要长得多。

近年来，它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完整的平行世界，在许多当地人的心目中，它甚至是意大利政府的替代品，无论这个词意味着什么。那不勒斯人无奈而自豪地称其为“系统”。卡莫拉为他们提供工作，借钱给他们，保护他们免受政府的侵害，甚至镇压街头犯罪。问题在于，卡莫拉也时不时地试图内部斗争，当这种情况发生时，普通的那不勒斯人需要躲避。

虽然造假远不如其他非法业务来钱快，但这类业务风险相对降低，罚款和刑期也远低于暴力犯罪。更重要的是，因为都是现金交易，假货有助于像卡莫拉这样的组织洗钱。因此，卖假货很快成为他们的主要业务。

“造假非常重要，因为它预示着可能会出现更危险的犯罪。”意大利金融警卫队在那不勒斯的行动负责人Giuseppe Evangelista中校说道：“游客在街上闲逛时，他们会向这些大声叫卖，这为他们进行其他犯罪活动提供资金支持。”

意大利内政部的数据显示，在2018年至2022年期间，那不勒斯警方查获了近1亿件物品，价值超过4.7亿欧元，约占意大利查获的所有假冒商品价值的14%。在2021年发布的一份政府报告，那不勒斯被称作是是“高端假货中心”，卡莫拉在这座城市创造了一个经济产业群。

此外，裁缝与皮革制造的手工传统、发达的旅游贸易、高失业率，以及廉价外国劳动力的涌入都助长了假货市场的繁荣——当地的居民也学会了忍受这种行为。

来自中国的神秘力量

意大利自古占据着绝佳的贸易通商的地理位置，不管是陆路——装满皮具和服装的集装箱通过卡车到达意大利境内；还是经由海路——尤其是造假商会选择繁忙的欧盟港口，如鹿特丹、希腊或保加利亚等港口，因繁忙而控制不那么严格。只要是在到达意大利临海地区坎帕尼亚后，受雇佣的非法劳动力会在车间进行最后的整理，品牌标签经常单独发货，这使得海关更难发现。

假货的贩卖一般都通过现金交易，既不会留下交易记录，也不会出现账户突然被冻结的情况。黑手党还通过自己的销售渠道控制分销，甚至向部分店主施压，要求他们将假货混在正品里。2022年的一项调查显示，那不勒斯的街头卖家每周需要向卡莫拉支付高达200欧元（当年意大利居民的平均月薪为2580欧元）的摊位经营费用，或者被迫购买他们的商品。

在欧洲刑警组织去年公布的一起价值8700万美元的打假活动中，来自中国的假货占了绝大多数，紧随其后的是越南和土耳其。

曾在意大利和法国留学多年的何蕴向我们说，“虽然意大利和法国街头也有很多假货摊，但是他们只是经销商，不知道产品来历，货源质量没法控制，而且可能卖个几天就没了，那些老外不敢买的！而且款式很基础、很普通。中国还是蛮厉害的，听说Celine Dion来上海开演唱会都要去买假货，一次买了50多件，最后那个店都被勒令关门了。”

她回忆，以前每次从中国回欧洲，身边的欧洲朋友们都希望她能帮忙代购一些所谓的“大牌包包”，并且指名要去广州白云区的皮具城。后来当她的朋友们知道了福建莆田后，后来回国还要帮忙带一些鞋子。

跨时代的市场毒瘤

假货带来了巨大的税收损失并影响了许多人就业，对意大利经济的影响无疑是非常负面的，当地政府在2020年确认了这一影响为170亿欧元。当年意大利GDP下滑8.9%。

较差的仓储环境与社会责任的缺失，也让假货生意滋生了更多衍生危机。意大利国家警察总局官网的数据显示，在那不勒斯每年发生的数百起有毒火灾中，大多都是因处理假冒服装和鞋子的边角料所引发。

“这是一种楔入我们市场的癌症”前意大利时装工业家联合会主席Luigi Giamundo认为这是一种市场癌症，需要联合更多力量一同抵制。他表示，坎帕尼亚（首府为那不勒斯）大区有3.2万家时装企业深受其害，甚至连原料都会作假。2015年，意大利时装工业家联合会在那不勒斯建立了一座免费向公众开放的时尚赝品博物馆，向大众展示正品与假货的差别。

意大利反仿制产品品牌监管中心协会主席Carlo Guglielmi指出，意大利是欧洲地区购买假冒产品最多的国家，也是世界上第五大假冒产品制造国。他曾呼吁欧盟出台统一的假货调查与处理政策，并加强互联网监管，遏制假货的蔓延。

不过欧盟一项调查显示，如果正品定价太贵，三分之一的欧盟居民表示不介意购买假货，这一数字在欧盟年轻人中间超过了50%。随着各大奢侈品品牌频繁地涨价，基础款产品的定价从过去的几千元突破万元大关，大众消费者难以负担。“假货质量比正品好”的新闻也屡见不鲜，这样的复杂情况也让更多人选择买假货。

艰难与涨价

面对庞大的假货市场，品牌们每年都会一掷千金来保护自己的产品声誉，从一开始的特殊缝线、皮革处理技术，到独家开发的皮料与五金，如今也惯于在商品标签内加入NFC芯片或镭射工艺。

Hermès开发了一套非常复杂的身份识别系统，每个手袋都会刻下生产日期、工厂以及工匠的信息，所有产品都会刻下定期更换的印记。Chanel同样也开发了包含产品制造信息的防伪体系，并保存了近几十年的产品生产记录，以便打假。这两个正是全球被假冒概率最高、规模也最大的奢侈品牌。而规模较小的公司也正在建立法律保护部门，并投入更多资金保护声誉。

如今，品牌们还会采用NFT技术增加产品的可溯源性，并与电商平台与社交媒体合作——封禁假货卖家的账号、冻结涉事资金，并下架涉嫌抄袭的款式。与此同时，各大品牌还从软实力上做文章，加强内容与可持续ESG的投入，从人文关怀、环境保护、社会治理等层面强调品牌的正面形象，拉近与消费者的距离。

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黑暗蔓延得愈加快速。这两年，在中国各大平台的直播间里，“二奢”生意以惊人的速度突然窜起，如火如荼。主播会拿着包袋进行全方位、无死角的展示，观众则在评论区里询问产品的具体细节与售价，并在几分钟内完成下单。事实上，“二奢”源于其模糊的来历与高频次的转卖交易关系，正是成了假冒奢侈品的最大灰色地带。

回到那不勒斯的大街上，那里的人也不在乎这些。

“这并不会令我困扰，不管品牌是什么，这得取决于我是否喜欢。”17岁的那不勒斯居民Caterina说道，她以11欧元的价格从市场卖家那里买了一个假的Saint Laurent钱包。原版售价超过 300 欧元。